值得大家細品的北宋曠世畫作:
《范寬·谿山行旅圖》《郭熙·早春圖》《李唐·萬壑松風圖》
 
 

 

  國立故宮博物院於10月6日推出「鎮院國寶-范寬•郭熙•李唐」特展,限展40天,到11月16日卸展,何年何月三件鎮院之寶再聚首同展不得而知,最少要隔三年,在此之前三幅巨作同展出是十年前,為慶賀中華民國一百年策劃的「精彩一百-國寶總動員」,因此建議大家撥出時間去觀賞,絕對值得大家細細品。


 

 

  中國繪畫起源很早。唐人張彥遠《歷代名畫記》主張:象形文字便是書寫與繪畫的結合,圖形與文字脫鉤後,繪畫才獨立發展,最早得到發展的是「人物畫」,湖南長沙出土的兩張戰國時期(公元前5世紀至公元前221年)帛畫《龍鳳仕女圖》及《人物御龍圖》,被認為是現存最早的人物畫,距今已有2200多年以上;現存已知最早且完整的中國畫卷《女史箴圖》(高25公分、長249.5公分),即為人物畫,晉朝顧愷之(345-406)作品,現藏大英博物館。

 

  中國繪畫分:人物、花卉翎毛、山水,故宮10月展出的鎮院三寶,正是北宋山水畫的典範巨作。有人主張:中國山水畫是隨著隱士階層的出現而產生的。魏晉南北朝時期社會動亂,如「竹林七賢」等人們厭煩紛亂,隱居山林,尋求心靈寄託,縱情山水,吟詠詩賦,歌頌自然,描摹臨寫,山水畫的出現水到渠成,發展到五代(907-960)名家輩出,荊浩、關仝、李成等繪華北的崇山峻嶺;董源、巨然寫江南的水鄉澤國,奠定了山水畫發展基石與趨勢;北宋(960-1127)范寬、郭熙、李唐等人樹立了主峰堂堂、巍峨雄壯「巨碑式」山水畫的典範,譜出高潮迭起中國獨特的繪畫藝術,影響後世深遠。

 

  臺北故宮以典藏中國古畫卷聞名於世,范寬《谿山行旅圖》、郭熙《早春圖》及李唐《萬壑松風圖》均為北宋的曠世巨作,傳承迄今已超過千年,或達949年及897年,說明了世人對它們的寶愛。三張作品都畫在絹上,由於年代久遠,絲織品自然老化泛黑,看畫時必須仔細端詳,才能領會其中意境。不過今天觀畫者是幸運的,故宮運用現代科技,同步展出高清、8K數位攝影,為大家展現畫中不易觀察到的細節。

 

 

可行、可望、可遊、可居-山水妙品
 

  三位畫家均有真蹟傳世,惟有郭熙有著作《林泉高致集》(《文淵閣四庫全書本》),介紹了北宋山水畫家創作時追求的境界與看畫鑑賞的準則。他說:
 

山水,大物也。人之看者,須遠而觀之,方見得一障山川之形勢氣象。

 

再看看這三張挑高一公尺半至兩公尺的大畫,山體迎面撲來,大氣磅礡,被後世稱為「巨碑式」畫作,觀者必需仰望、俯拾、平視,方能得窺全貌。臺北故宮的陳列室不理想,縱深不夠,更需如是觀。學生曾問:
 

畫家繪圖時的視覺端點在哪裡?理論及實質上不可能同時觀察到的景物,全呈現在畫幅之中,從近景、中景,到遠景大山之顚全關照到了?

 

這就是中國山水畫獨特處,畫家視覺端點屬多點透視,他將行經之處,眼見之景,牢記於心,揮灑成畫,畫的既是胸中丘壑,也是實觀之景。記得2011年臺北故宮展出黃公望(1269-1354)的山水長卷《富春山居圖》,我受邀親臨富陽富春江一遊,深深感覺到黃公望寫的是實景;「鎮院國寶-范寬•郭熙•李唐」策展人劉芳如研究員為了探索《谿山行旅圖》,曾親訪范寬的家鄉陝西耀州,當地的山體溪澗、礫石叢林,處處可於畫作中得到印證。(〈探索谿山源-范寬故里記行〉,《故宮文物月刊》348期)

 

郭熙《林泉高致集》又說:
 

世之篤論,謂山水有可行者,有可望者,有可遊者,有可居者,皆入妙品。但可行可望者不如可居可遊之為得,何者?觀今山川,地佔數百里,可遊可居之處十無三四,而必取可居可遊之品。君子之所以渴慕林泉者,正謂之此佳處故也。故畫者當以此意造,而鑑者又當以此意窮之,此之謂不失其本意。

 

郭熙說將可行、可望、可遊、可居的景色入畫,就是山水畫的「妙品」,因為佔地數百里的大山大水之間,可居可遊之處不多,而這些佳處正是渴望隱居泉林人之絕妙所在。畫家應以此造景,賞畫人方能隨著畫者神遊天地之間。

 

 

范寬 谿山行旅圖

 

  范寬《谿山行旅圖》高206.3公分、橫103.3公分,畫在兩張拼接在一起的絹上,因此畫幅中央有一道接縫痕跡,畫幅右下山林枝葉間,題有「范寛」兩字。范寬,大約生活於西元951-1032年間,字中立,今陜西耀縣人,擅長山水畫,早年雖師從名家荊浩、李成,其後體悟到應師法自然,從觀察、感受、寫實、創意、造化著手,終贏得「對景造意,不取華飾,寫山真骨,自為一家。(北宋 劉道醇《聖朝名畫評》)的讚譽。這幅畫「詩堂」上有明代文人董其昌(1555-1636)題「北宋范中立谿山行旅圖」,是藝術史界公認的范寛真蹟。

 

  《谿山行旅圖》構圖雖分前景、中景、遠景三段,但遠景是佔去畫面三分之二,描寫一聳立的龐大山體,前景是畫幅下端中央所繪巨石邊坡,與中景山岩流水叢樹間微小的行旅驢隊相映,更凸顯山體雄壯的懾人氣勢。從山頂直下的一線飛瀑及山腰下雲霧彌漫形成留白效果,凸顯了空間遠隔的距離;山路上的行旅又拉近了眼前的視覺效果,這正是范寬「遠望不離坐外」的寫景手法。(北宋 劉道醇《聖朝名畫評》)

 

  范寬《谿山行旅圖》是可望、可遊、可行、可居的「神品」。看,中景山石流水左側,出現一位帶寬沿大帽僧人裝扮行人,他是要走去隱於叢林後的樓觀寺院嗎?山間道路上驢隊行人更是傳神,一前一後兩位馱夫,前行人揚鞭領隊趕路,後者背負行李壓陣,四隻馱載貨物的驢子,正努力向前行。比起巍峨的山體,行旅顯得十分微小,但細膩傳神,展現出山水中的生命力,也表達了天地人合一的自然觀。

 

  山是有山脊陵線的,畫家先以方折線條鉤勒山體輪廓,再以短筆皴法表現山體土質岩塊的質感,這種技法被後人稱為「雨點皴」。著名中國藝術史家李霖燦(1913-1999)認為這是范寬對華北地理風貌寫實的結果。

 

 

郭熙 早春圖

 

  《早春圖》高158.3公分、橫108公分,也是畫在兩張拼接的絹上,左側邊上題有「早春壬子年郭熙畫」款,鈐「郭熙筆」印。郭熙,河陽溫縣人,生卒年也不確定,約在西元1000-1087年間,得享高壽。研究指出,郭熙生前得到宋神宗(1067-1085在位)賞識,官廳殿宇屏風壁畫多出自其手,畫作更是風靡當時汴京城。《早春圖》所繫「壬子」,應為宋神宗熙寧五年,西元1072年,是郭熙的代表作。

 

  《早春圖》充滿生機。順著畫幅中軸蜿蜒向上,布置有岩塊、巨松、主山、遠峰,山脈延綿,峰峰相連,形成動態的山體,兩側穿插著河谷平坡、瀑布流水、殿宇樓觀、水岸人蹤、山中行旅。這不正是郭熙強調的可望、可遊、可行、可居之處?《林泉高致集》言:
 

大山堂堂為眾山之主,所以分布以次岡阜林壑,為遠近大小之宗主也。
 

 

  乍看巨幅的《早春圖》以山嶺及蓄勢待發的松樹為主,細看則充滿人蹤。畫面的左下方岸邊停泊著一艘小船,岸上婦人懷抱嬰孩,正回頭看向挑擔童子,似乎在交談,跟前一個小童,前面一隻奔跑的黑狗,正要返回隱藏於山林後的房舍;右側水岸也停泊著一隻小舟,舟上有撐筒收網的兩位漁夫;山間棧道上有一位騎驢旅人及一前一後兩個挑著行李者,三人應是主僕關係,正在趕路;左邊水岸棧道上另有兩位帶著寬沿大帽的旅人,挑著擔、弓著背努力向上行;在畫幅中心位置雲氣彌漫的山路上,也有兩位旅人要往更高處行去。算算一共十三人,比起山林松木,人物雖極小,但細節生動傳神,是一張寫實的「神品」,表達了畫者天人合一的自然觀,人應以尊敬卑微的心,面對賴以生存的大自然,和諧共生。古人早就通過藝術傳達環保愛地球的概念了!

 

 

李唐 萬壑松風圖


  《萬壑松風圖》高188.7公分、橫139.8公分,畫在三張拼接的絹上,左側山峰上有「皇宋宣和甲辰春河陽李唐筆」的款題,故宮曾以現代科技-光學攝影檢測,證明這應是當時原狀,加以中外學者的肯定,奠定它成為國寶的至高等級。宣和,是宋徽宗的年號,宣和甲辰年是西元1124年,也是北宋覆亡的前三年。

 

  李唐,字晞古,河陽(今河南孟縣)人,生卒年不詳。傳說有一年宋徽宗(1100-1126在位)招考畫院翰林,以宋詩人趙令畤(1051-1134)詩句「竹鎖橋邊賣酒家」為題,李唐應考,他獨辟蹊徑,以「虛」字入手,畫流水橋畔鬱鬱蔥蔥的竹林中,「酒帘」迎風飄揚,獲得徽宗賞識,讚譽畫畫人深得「鎖」字意,拔擢進入翰林圖畫院。北宋覆亡,宋室南渡,李唐也在建炎年間(1127-1130)渡江到了新都杭州,重入紹興畫院,受到高宗(1131-1162在位)賞識,授予待詔之職,創作不絕,奠定南宋山水畫風格。

 

  《萬壑松風圖》雖延續北宋巨碑式山水中軸構圖,但拉近了景身距離。觀眾可以比較感受一下,《谿山行旅圖》與《早春圖》所繪的山景是不是離我們較遠呢?《萬壑松風圖》離我們近得多了,山林、幽谷、流水似乎就在眼前。

 

  「壑」指山谷,《萬壑松風圖》是由遠景的主山與中景三座山體環伺組成,佔據了主畫面,前景及山嶺幽谷之間松林茂密,左右兩道瀑布自山間深谷中飛流而下,匯成變化多端的流水,激盪出水花漩渦,豐沛的水氣滋養蘊育著松林。全幅山體、幽谷、松林、飛瀑、湍流,層層疊疊,相互呼應,近在眼前;看似緊密的構圖,卻巧妙地以流水、雲煙、留白隔開,表現空間的縱深。仔細聆聽,似乎聽見了松濤陣陣、澗水潺潺,意境高妙,正是「萬壑松風」得名的由來,被譽為李唐典範之作。

 

  研究指出:李唐《萬壑松風圖》是繼范寬《谿山行旅圖》、郭熙《早春圖》後北宋巨碑式山水中軸構圖的另一傑作,但拉近了全景距離,聚焦於眼前;畫中以斧劈皴強調山石堅實效果,並藉石青、石綠調入水墨為山石染色,這樣的構圖與技法,影響南宋近景及小景山水創作深遠。